2013年10月23日 星期三

討白(悔罪)

因為一些因素我離開了Halal認證的工作,主要原因是因為我覺得自己擔不起這個責任。想到在世界某個角落吃著我發出的證書產品的穆斯林,可能因為我在專業上的不足而誤食了不該吃的東西、甚至有害健康的東西,我怎麼擔得起這責任?
這麼說也許你們還無法了解,讓我這麼說好了,以保守估計全球目前15億穆斯林來計算,若有百分之一的人吃了這些東西,我到審判日要對這一百五十萬人負責;即使只有萬分之一的穆斯林吃到,我還是要扛對一萬五千人的責任,我的善功累積的恐怕還不夠我去賠償這些人,我覺得太不值得了。若再加上非穆斯林,那我到後世真的賠不完了。
甚麼?還是看不懂?那讓我這麼說好了,在伊斯蘭教來說,一個人一生只有今世和後世,今世就是現在,是非常短暫的,後世是永恆的。沒有上輩子、上上輩子、下輩子的觀念,也就是說沒有輪迴,絕對不會有那種「你這輩子過的這麼苦都是因為你上輩子造的孽、你上輩子欠他的、巴拉巴拉巴拉….」這種事。今世過完、人死了(穆斯林通常會說歸真),就在墳坑裡等著審判日到來,屆時全人類都會復活,那就是後世了。後世的歸宿只有兩個:美好的天堂v.s可怕的火獄。每個人對於今世做的事情負責,對人或動物有虧欠的、不公的事,到後世都要償還。若一個人做的好事夠多,善功抵銷過錯後若還有剩,可以入天園;若功過相抵後還不夠,則入火獄;若都沒有累積的善功,只有做壞事,那火獄恐怕就是他的歸宿了。說是這樣說,但到底誰會進入天園?誰又入火獄?Allah至知。
若你不是穆斯林,也聽過做壞事要下地獄之類的吧?基本上就是這樣的概念。回到正題,我其實很喜歡Halal認證的工作內容,忙歸忙,可能因為是有興趣的事,做來十分得心應手。要離開,其實也是經過很大的掙扎的。最終選擇離開Halal認證的工作,因為我覺得做不下去了,或者應該說,我覺得不應該再做下去。

食品加工的技術很有趣,但也很可怕,知道得越多,買東西越是綁手綁腳,越是不敢吃。和家人一起去逛超市時常出現這樣的場景:家人拿起某樣零食或加工品放入購物推車→我趨前從購物車中拿起產品看成分→「這個東西加了OOXX@@,很不健康」、「這個東西的製造過程OOOXXX,最好不要吃…」。所有吃在嘴裡美味的加工品,大部分有問題,我腦中不禁浮現類似喝農藥自殺的畫面,很不舒服。

「這些可怕的東西真的是人該吃的嗎?」我不斷問自己,甚至也問過上面最大的頭兒。「有這麼嚴重嗎?」大頭兒說,他擠出一點笑容。是的,在我看來是笑得有點不自然。大頭兒商場打滾數十年,若不是對我太坦白,就是太不會說謊。有這麼嚴重嗎?我越想越覺得十分嚴重、太過嚴重。穆斯林的飲食規定(diet code)是來自於古蘭經和聖訓,其實都是大方向,像今日加工食品成分多又複雜,每個深究下去難免被說是「鑽牛角尖」、「吹毛求疵」、「衙門」…。是的,這些都是我曾經聽過的指責。我停下來想了很久,也曾經想過自己是否真的太過鑽牛角尖、吹毛求疵。

玉米澱粉經過糖化和液化酵素處裡後,可以製成葡萄糖、假麥芽糖(不是你小時候吃的那種麥芽糖)和高果糖漿,因為糖化酵素和液化酵素等酵素(enzyme)在我看來都是可能跟動物相關的高風險加工助劑,所以經我手的案子對於葡萄糖、麥芽糖和高果糖漿我都特別要求。
因為酒在伊斯蘭是不合法的,所以所有用酒精萃取的、用酒精當溶劑的,我都要求廠商更換或取消產品的申請。當然,有人曾經跟我說過,萃取用的酒精濃度很高,根本沒人會拿來喝,而且萃取物的酒精殘留值很低,再加到產品裡面根本沒有甚麼酒精了,就算有,也不可能會使人「醉」。比方說醬油,發酵的過程一定會產生酒精,但也沒人會喝醬油喝到醉,所以不必太過要求醬油裡面的酒精濃度。好了,以上都不是我說的,都是聽別人說的。我承認,在這些東西上面要求是很容易被批評於「吹毛求疵」。但有則聖訓是這麼說的:

「教法允許之事是明確無誤的,教法禁止之事也是顯而易見的。但在兩者之間存在一些許多人並不知道的曖昧之處。為避免可能犯罪而遠離那些可疑之事者,其信仰和聲譽都會是清白的;墮入疑點的人,恰如在他人牧場邊緣放牧的人一樣,其牲畜有可能竄入他人牧場。須知:每個國王都有自己的一塊禁地。須知:非法事物本是安拉在大地上的禁地。須知:人體內有一塊肉,當此塊肉正常時,人的全身皆善;當此塊肉黴爛時,人的全身皆惡。須知:它就是人的心。」(布哈里聖訓)

自從看了這個聖訓,我再也不敢跨入模糊地帶。既然古蘭經和聖訓上的飲食規定都是明確的,我何苦要去鑽那些灰色地帶?自己吃是一回事,要我掛保證跟別人說可以吃是另外一回事。既然古蘭經上說不該喝酒,我就不該再去探討是食用酒還是萃取用酒、會不會殘留等等問題,因為在我看來那正是聖訓上說的灰色地帶。除非我的心欲作惡,否則我不該拿「古蘭經上沒有說酒精是Haram」來當藉口。

再說,經我手上審過的案子不少,整體來看,現在的產品多數都是「欺騙消費者」的謊言。廠商為了各種理由添加有的沒的:因為賣相不夠好所以添加色素讓產品顏色漂亮;因為天然果汁成本高,所以加一點點果汁(或甚至根本沒有加果汁)、糖(還不是砂糖,而是便宜、用澱粉製成的高果糖漿)、只要一點點就假香味四溢合成香料(化學合成的)、色素,調成各種濃縮果汁或茶飲。然後我還要幫廠商找各種Halal但卻欺騙消費者的原料來製成另一個欺騙消費者的原料!這難道還不嚴重?

就連鮮奶和肉品都是殘忍和化學品堆疊出來的產物。高級的小牛肉(veal),實際上是因為牧場為了維持乳牛持續產乳,不斷讓母牛懷孕,生出了公牛,就送去屠宰成為小牛肉。然後,悲慘的母牛不僅失去寶寶,還被大量擠乳,好供應人類的需求;為了大量產乳,乳牛持續被施打賀爾蒙;又因為過度擠乳使得乳牛很容易得乳腺炎,一得乳腺炎妨礙產乳,常要用抗生素治療。這些抗生素、賀爾蒙,會不會都經過牛乳吃進我們的肚子裡?此外,牛羊的飼養也不再是我們印象中的餵食牧草,多是餵食「飼料」,飼料裡面可能包含其他動物的屍體、毛皮、骨頭等絞碎,當然還有玉米大豆渣(八成是基因改造的)、維生素、化學物質等,當本該吃草的牛羊被餵食了這些東西,養出來的牛羊還健康嗎?台灣有個牧場用紅蘿蔔、玉米心等餵養牛隻,生產的牛肉號稱沒有草味,但牛並非吃紅蘿蔔和玉米的動物,這樣的餵養同樣是違反自然。這些產品的生產已經牽涉動物福利,我實在無法問心無愧地幫廠商認證。

尤其最近食品安全不斷出現漏洞,連食品大廠都頻頻出問題,你以為Halal認證過的產品就不會出包?你以為有Halal logo的產品就比較健康?錯!錯!錯!
但這不是台灣才會出現的問題,世界各國都一樣。所謂的Halal,應該是天然的食物,現代的加工品添加物很多,都不健康,根本不是該給人吃的

 Halal食用品一向都應該是宗教問題,而不是經濟問題。只可惜,我看目前世界各國都把這個認證當作「進軍穆斯林市場」的保證,而穆斯林消費者也傻傻的,以為買有Halal認證的食用品就安全無虞。實際上,那些經過把關掛保證的東西,卻有損於健康。掛著Halal的標誌,在我看來有些諷刺。

你可能要質疑:難道我自己都不吃加工品?如前面所說的,我自己吃是一回事(實際上我買加工食品總是綁手綁腳),要我掛保證跟別人說可以吃是另外一回事。這種沉重的負擔,我還是不要擔的好。那些經我手上發出去的證書,和我天真的過失(註),求Allah慈敏,恕饒我的過錯。
【註】我說「天真的過失」而非「無心的過失」,因為當時的我天真的以為我可以幫穆斯林把關,但實際上我認為我幫助了廠商欺騙了穆斯林、賺穆斯林的錢、犧牲穆斯林的健康